聊聊山姆雷米和劉鎮偉

1987年，在美國影壇和香港影壇都有部看似惡俗低劣，但卻值得記上一筆的電影問世，前者是山姆雷米（Sam Raimi）所導演的《鬼玩人》（Evil Dead II），後者則是劉鎮偉的初出茅廬之作，《猛鬼差館》。

這兩部電影敘述的都是鬼故事，一個西洋鬼，一個東洋鬼；兩者也同是低成本製作，劇本有失流暢，不盡人意，但這些細節缺憾並不足以影響整體評價，只因這兩位才華橫溢的新銳導演，在恐怖電影中大玩黑色幽默，他們紀錄劇中角色的驚懼、荒誕與歇斯底里處。尤其喜歡在最驚慌、最危急的時刻，投下一枚驚天笑彈，讓全場的氣氛為之一變。觀眾本來秉住呼吸，神經繃得緊緊，卻突然被炸得不知所措，神經隨之崩盤，只好與劇中人物一樣，擠出扭曲怪狀的慘笑。

這樣的觀影體驗，是八零年代港片的拿手好戲，當時正逢香港鬼片全盛時期，林正英這位僵尸道長，名氣可是響噹噹。而在鬼片中添入詼諧色彩，乃當年港片的特產，其他國家，尤其是歐美地區，幾乎找不到這樣的電影。直到1987年《鬼玩人》問世，才正式為驚懼喜劇此一CULT味十足的類型電影揭開序幕。

《鬼玩人》固然經典，但若談起山姆雷米的歷年作品，我個人還是比較偏愛比《鬼玩人》早一年拍攝，與科恩兄弟合作的低成本黑色喜劇傑作，《XYZ謀殺案》（Crimewave）。

這部電影拍攝手法新穎，充滿實驗性，玩性極重，即便以今日眼光來看，一樣充滿創意與驚喜。人物的造型與表演都故意刻板化、卡通化；而運用音效之頻繁與多變，更是達到一種前所未見的水平；《屍變》（The Evil Dead）中受人稱道，邪惡又詭異的快速走鏡，到了《XYZ謀殺案》，走鏡風格無異，但添入活潑滑稽的音樂，使得整體氣氛大為扭轉，宛如一個走路跌跌撞撞的醉翁，讓識者會心一笑。

故事背景與敘事刻意諧仿過去的黑色電影，進行一種名為類型轉化的電影細部工程，讓人直覺這是一部黑色電影，卻又不是黑色電影。是的，難以定義，它比《威探闖通關》（Who Framed Roger Rabbit）更黑色、更有趣，甚至更卡通。也讓人聯想起尚皮耶居內（Jean-Pierre Jeunet）的《黑店狂想曲》（Delicatessen），這些八零末到九零初的異色另類電影，總是閃爍著主流電影所沒有的耀目光芒，看似胡鬧，看似隨性而為，實質裡卻蘊含大量的創意與技法，讓人越看越入迷。

但人都是善變的，我們很難將《THX 1138》時期的喬治魯卡斯和《星際大戰》時期的喬治魯卡斯連結在一起；同樣，《屍變》、《XYZ謀殺案》時期的山姆雷米，與《蜘蛛人》時期的山姆雷米，期間轉變之劇烈，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，不曉得巨變是如何發生的。

山姆雷米是否樂於轉變，我們不得而知，但至少，如今的他已經擺脫小眾，擠身票房導演之列。從下方的生涯作品表，我們可以看到山姆雷米的創作演進：

[年份]	[中文片名]	[原片名]	[預算]	[北美票房]
1981	屍變	The Evil Dead	$375,000	$2,400,000
1986	XYZ謀殺案	Crimewave	缺	$5,101
1987	鬼玩人	Evil Dead II	$3,500,000	$5,923,044
1990	魔俠震天雷	Darkman	$16,000,000	$32,942,739
1993	魔誡英豪	Army of Darkness	$11,000,000	$11,502,976
1995	致命的快感	The Quick and the Dead	$32,000,000	$18,552,460
1998	絕地計劃	A Simple Plan	$17,000,000	$16,311,763
1999	往日柔情	For Love of the Game	$50,000,000	$35,188,640
2000	靈異大逆轉	The Gift	$10,000,000	$12,008,642
2002	蜘蛛人	Spider-Man	$139,000,000	$403,706,375
2004	蜘蛛人2	Spider-Man 2	$200,000,000	$373,524,485
2007	蜘蛛人3	Spider-Man 3	$258,000,000	$336,530,303
2009	地獄魔咒	Drag Me to Hell	$30,000,000	$42,100,625

資料來源：The Numbers   http://www.the-numbers.com

《屍變》的預算僅僅三十七萬美金，而票房卻達到兩百四十萬美金，投資報酬率相當驚人；但創意更豐的《XYZ謀殺案》卻慘遭滑鐵盧，票房只有可憐的五千美金，與1970年的《THX 1138》票房數字一模一樣，可謂同病相憐；之後跌跌撞撞，少賺多賠，直到推出《蜘蛛人》，才讓山姆雷米嚐到甜美的收益果實。

以山姆雷米拍攝《蜘蛛人》的功績，接下來繼續接拍大成本電影，絲毫都不是問題。只不過他是個念舊之人，功成名就之後，仍不忘當年捉襟見肘、克難拍攝鬼片的美好時光，於是零九年，他又再次推出恐怖類型電影，睽違二十二年之久。這是一次高調的復歸，亦或只是玩性之作？

我們看下去就知道了。

再回頭來談談與山姆雷米同是八零年代竄起的電影人，也同樣有才華有熱情的香港導演，劉鎮偉。他與山姆雷米雖說都是拍攝小成本恐怖電影出身，但劉鎮偉比山姆雷米幸運，因為他物色到周星馳這塊璞玉，雕琢之後，便能大放異彩，慢慢磨合，調適出彼此最佳的合作方式，終於獲得觀眾肯定，1990年《賭聖》奪得當年港澳票房冠軍寶座。短短三年不到，劉鎮偉已躍升為票房導演，比起山姆雷米在好萊塢浮浮沉沉，打滾十餘年仍不得其門而入，實在好過太多太多。

當然，劉鎮偉對於市場，有更多的奉承與妥協，但這並不影響他本身的創造力與獨特幽默感。他的笑料是港式的、是傳統的，但又有別於傳統，傳統中見新穎，獨創性極高。看看劉鎮偉一手拍攝的《西遊記第壹佰零壹回之月光寶盒》、《西遊記大結局之仙履奇緣》、《回魂夜》和《射雕英雄傳之東成西就》等等，無一不是讓影迷們津津樂道的經典傑作。

而這其中，我最喜歡的作品是1989年的《猛鬼大廈》，劇情極其怪誕，人物個個裝瘋賣傻，盡顯高超的喜劇功力，明明超現實又不合理，卻總能帶出一種莫名的渲染力，讓觀眾一會緊張兮兮，一會又爆笑出來，噴得滿地都是。本片在劉鎮偉歷年作品中的特色是黃色段子極多，而且貫穿全片，從《猛鬼差館》的「警察打鬼」到本片的「鬼姦人」，不愧是樓南光，屢屢有奇遇，真羨煞那些超自然狂現象狂熱份子。而這次他所飾演的主角，一開始擔心太太與上司外遇，因為一些爆笑的因素，誤解越來越深，而後誤會解開後，又被鬼追著跑，之後又搞什麼童子雞，笑料不斷。樓南光是硬底子的喜劇演員，面容變化豐富，過去總以為他表演略過浮誇，但在《猛鬼大廈》中，他的浮誇演技卻正好契合劇中的氛圍。的確有獨挑大樑的資格，而其他重要配角，諸如吳君如、成奎安和胡楓等人，也都善盡職責，為本片添增不少笑鬧與活力，個個俱是不可或缺的角色。而曹查理、張敏等人的點綴，也讓本片更添豐富色彩。

《猛鬼大廈》很亂，劇情亂、場景亂、人物亂，甚至鬼與神也亂七八糟，但劉鎮偉就是有辦法在這一團亂中抽絲剝繭，擷取他所想要的東西，呈現在觀眾面前，讓觀眾看得盡興，從中獲得樂趣。這是頂級的娛樂電影；而劉鎮偉，也是頂級的娛樂導演。

山姆雷米和劉鎮偉，同是八零年代冒出頭的電影人，都有他們獨特的幽默、堅持與作品特色。這兩位影壇才子之後又會創作出什麼樣的精采電影呢？我正殷殷期待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