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藝謀老矣? 談英雄

有人說中國第六代導演是幸福的,因為黑暗時代之文化大革命,多半只是他們少時記憶的一部分,而鮮少成為傷痕;傳統師傅傳授的工廠學徒制,也僅在他們生命中輕輕劃過,之後便是完整妥善的西式電影教育;而封閉的中國文化之門,在他們的時代也剛巧被推了開,這麼說來,他們僅僅是佔盡便宜的一群幸運兒,給中國電影發揚光大也是應該?

你可以這樣想沒錯,但中國電影的龍頭之爭,絕非一時一刻所能定論,第六代導演的確搶到先機,但同時也打開了全世界的中國市場,不論你是哪個世代都有資格參與競爭,第六代導演不再是天之驕子,反而戰戰兢兢,生怕辛苦來的成就就這麼煙飛雲散,種種的壓力之下,第六代導演該如何自我定位和追求更進一步的超越呢?張藝謀即是個指標。

九零年代後期的張藝謀,正面臨人生的轉戾點,從上頭第五代的師父陳凱歌,到下頭第七代的幾位年輕新銳,各各是想盡辦法、機關算盡,無非是想在近幾年全球的中國狂熱中撈一杯羹,張藝謀身兼中國影壇第六代導演的領袖人物,其壓力可想而知。張藝謀是個有才華有抱負的影人,不會就這樣低頭,只是要在內地不受限制地拍片,首先需要得到中國官方的認可,而當年的《活著》與政府交惡至今,想重新打好關係並不容易,總之擺在眼前的,是重重的難題。

但張藝謀還是不改貪心本性,想著該如何一方面對高層示好,一方面也要打開國際視野,更甚而,他還想要依自己喜歡的方式去拍,這麼多的奢求,他還想一次解決,張藝謀並不笨,他只是潛伏著,等待一個機運。他並沒有等很久,千禧年的臥虎藏龍,給了他這串聯立方程式的最佳解。

沒錯,一歌誦極權、擁有國際市場、甚至還是張藝謀一直試圖嘗試的電影類型:新武俠,就此誕生。新武俠與舊時武俠的分野其實並不明顯,只在於前者更為國際化,更符合國際市場的需要。臥虎藏龍是如此,張藝謀的鹹魚翻身之作英雄,亦是如此。

作為一部初次嘗試之作,英雄雖是各類元素拼湊而成,但這本身的實驗性質非常濃厚,甚至激出張藝謀一點玩性。首先,整體敘事架構幾乎整個移植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的經典作品羅生門,皆以少數人為敘事核心,然後彼此論述又相繼推翻,這樣的結構在羅生門以降,已經被借用數次,並不新穎,但張藝謀還是大膽套用,或者,我們也可以說是對黑澤明的一種致敬。(無間道II可以,英雄就不行?)

再來,故事中心意旨偏向始皇,政治正確的論述依該很合中國官方的胃口,這招做得漂亮,當然有些人對此有些批評,認為張藝謀由左入右,立場搖擺。但我們必須知道,不同的文化創作者有不同的志向,有的浪漫有的現實,有的追求義理有的訴諸人群,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意義,而張藝謀從來沒有以一位民權捍衛者自居,他的作品一向是描繪小人物的喜努哀樂,沒有預設立場,只有濃濃的人情味,英雄只是人物描繪的延伸,從nobody變成somebody,但實質面的政治性意涵,我以為並不明顯,也從來不是張藝謀電影的重點。

最後,武俠類型的闡釋,張藝謀一直想拍一部武俠電影,一部可以隨心所欲,盡情玩弄鏡頭的隨性之作,這是因為他是攝影師出身,早年又在陳凱歌之下學習,對於掌鏡有一份割捨不了的情感,但之前的電影,都只能含蓄帶過,因為過於華利、做作的鏡頭調度,只會以文害質,降低整部作品的藝術水平。因此他一直抑制著,而一部商業電影,動作場面比文戲多,又不用管什麼藝術不藝術,含蓄不含蓄,只要鏡頭漂亮,觀眾就會大方給予掌聲,這種機會張藝謀求之不得啊。

而英雄作為一部武俠電影,武打場面是少不了的,這部分張藝謀作了一個明智的決定,把程小東請來作武術指導,相較於日漸走下坡的袁和平,程小東依舊保持著武術熱情和創造力,英雄說是程小東的代表作也不為過,縹緲的身形、柔中帶剛的套路,與國外大讚國內大吐的臥虎藏龍相比,更保留了一番傳統風味,

所以在英雄之中,張藝謀盡情發揮所長,畫面的要求幾盡兒戲,有色電影發展以來,排場調度如此做作的、顏色對比如此強烈的可少見了,有人說黑澤明拍出黑白電影的極致光影效果,而今天的張藝謀,用極致的玩性搞出一套電影界新興的達達藝術,美不美見仁見智,有人欣賞有人厭惡,但從票房來看,似乎欣賞的人佔據多數。既能風格化又能滿足觀眾,既開心又賺錢得名,這是很多導演夢寐以求的事,而張藝謀作到了。

通篇讚揚張藝謀的文字,或許讓有些人渾身起雞皮疙瘩,但其實這麼些話,只是想表達一個意念:

男人不壞,女人不愛;張藝謀一壞,大家都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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